一空曾見過最美的妖是桃花妖。

最誘人的妖是魅妖。

然而現在這九尾狐妖一臉笑意和殺意混雜的表情，竟然叫一空看不透。

在她身上感覺的不是妖氣，而是魔性。

“不，你殺了他。我會越走越遠。”悟空道，“阿善，你有了魔心。”

阿善淡淡地看了眼他，並沒有回話。

而一空忽的覺得身後一涼，警惕地向後看去，竟見那禿驢早早醒來，正低著頭在那桌面上悠然地喝著小酒，似乎完全不在乎他們談論的是那生死大事。

一空無奈，笑道：“禿驢，我攔不住，你得死了。”

“是嗎？”唐三低低笑出聲。

在他擡起眼的那瞬間，一空下意識就覺得眼前一陣錯亂，仿佛她看到的不是昔日手無寸鐵之力的師傅，也不是平時臉厚比城墻的唐三，而是一個手刃千萬妖孽的道士。

唐三的眼裏蘊含著太多殺氣。

無論是看向一空，還是看向阿善，這殺氣絲毫不減。

他站起身，右手一震，就有一只飛來之劍被緊緊抓住。

一空此時覺得不妙，她身後是阿善，面前是唐三。

阿善要殺死唐三，唐三則要殺死阿善。

處於他們中間的一空忽然覺得這場面也是千百年前就看到過，只不過曾經是一空為了師傅和阿善拔出浮法劍。

她曾經為了保師傅西天取經和阿善刀劍相向，那時候和現在的場面何其相似，只不過如今卻多了太多的變數。

肉體凡胎的一空不再是當年叱咤風雲的妖王。

手持刀劍的唐三不再是當年束手就擒的三藏。

滿臉殺氣的阿善不再是當年柔柔弱弱的小狐。

“放下屠刀，立地成佛”八個字一空說不出，她比任何人都要明白阿善對於佛的痛恨。曾經阿善有多麽依戀她，現在阿善就有多麽憎惡她，連帶著憎惡這萬千佛光。

她恨，恨最重要之人丟下自己，恨這漫天仙佛無情無義，人間劫難如此，也沒有一個願意濟世。但如今的阿善再也不用他人相救，更不用苦苦在那荒廢的妖洞裏登上千百年。

一空往後退了一步。

她轉頭看向阿善。

九尾狐身上幾乎沖天的血味，足夠表示這只修為千年的狐貍早就沾染了凡間血債。

魔者，容貌愈發妖艷，修為愈高。

一空嘆氣，嘴角噙著一絲無奈的笑意。

“你是什麽魔？”

阿善淡淡道：“心魔。”

是了，無論是仙是佛是妖是人，最容易化為的就是心魔。魔自心生，誰也不能救，只要踏出那一步，便是萬劫不覆。

“你殺了多少人？”悟空問。

“千百人。”阿善回答。

“準確的說。”

“二千九百九十九人。”

一空嗤笑一聲，忽然樂道：“你今個殺了我，給你湊足三千人，從此回了你那魔界，再也不要出來。”

阿善的睫毛顫了顫，古今無波的面容終於有了一絲動容，她扭頭看向悟空。

“你該殺。”她道，“但我不殺你。我要讓他死。”

她指向唐三。

一空忽的大笑出聲，但凡是和當年又牽扯的妖精，一見到這唐三便可知道他是誰。

當初倘若沒有她拼死相護，這唐三到不了西天，說不定成了哪位妖精的盤中餐，倒也泯然於世。

可是如今的唐三不是師傅，而只是唐三。

為了一個不知名的原因，這一佛修竟然重回人間，莫不是和她一樣犯了什麽事，被貶入人間歷劫。

唐三殺氣倍增，一張俊俏的臉蛋幾乎冷成冰疙瘩。

“讓開。”他命令道。

可是既然這唐三不是曾經的三藏，一空沒有金箍，更不用聽那禿驢的話，哪裏是這道士管得著的。

她嗤笑一聲，眉梢一角挑起，似乎很是驚詫唐三的話。

“活著這世上，還沒讓你孫爺爺讓開的人。你算的什麽？”

唐三冷哼出一聲，慢悠悠地提著這劍，眼裏閃過一道寒光。最後命令道：“讓開。”

“給我一個讓開的理由。”

“為妖當誅。人間早已混亂不堪，妖孽橫行，這妖孽霸占這村莊已有些時日，她那府邸不過是用妖術幻化而成，地埋屍骨，夜哭不止。我作為青雲觀大弟子，怎麽能見此不殺？”唐三的眼裏閃過一絲明顯的厭惡。

一空失笑：“我也是妖。”

“你沒殺過人。”

“不，我殺過。”一空大笑。

她怎麽可能沒有殺過人。

前世她保唐三，手裏早就是染上萬千妖怪的血，而在那天帝也收拾不了她的時候，無論是什麽天兵天將，她也能盡數斬於手下。而最是橫行霸道之時，就是屠殺百姓也未必做不出來。

她不過是個妖，得了靈氣，修了大法，這才有了如今的一空。

但她不信佛，不信神，為何不能殺？

她只信自己。

一空伸了一個懶腰，她的笑聲將二人一妖之間的氛圍徹底攪渾，偏偏幹了這事後，她又露出幾分狠辣的神情。

“莫非這天，還想讓我再護你一次？”一空道，“我為何要遂這心？唐三，你敢邁出這一步，我就先殺了你。”

沈默的道士一身體貼的道服，端的是面冠如玉、風姿綽綽，沒了那醉死美人堆的瀟灑模樣，現下的他赫然是道士觀中的大弟子。

幼年出群，被選入青雲觀中為大弟子，性情穩重，雖有貪樂之行，但本心仍在，因家中排行老三，又單姓唐，便直接喚作唐三。

本就是一人要歷劫人間，卻不想被一女娃纏上。

如今這女娃在他面前胡言亂語不知在講些什麽，唐三也是微微露出一絲好笑的樣子，但是周身的殺氣不減反增。

人間的情形他是看著的。

這等妖若不殺，他日必有更多黎民百姓死於她手。

無論這小女娃和這妖孽之間有何糾葛，該殺當殺。

“你休要阻攔。”唐三道，“出家人不打誑語，我說要殺的，便是要殺。你若阻攔，就算是人，我也不介意一並殺了。”

一空怔了一怔，竟是下意識就往後再退了半步。

她完全可以一棒子打死這個禿驢，順便一報昔日之仇，但是她現在只覺得心裏發堵。

這不是師傅。

——師傅不殺人、不殺妖，滿口佛理，雖有啰嗦之嫌，但卻是正正經經一位無害的僧人。

而眼前這道士，卻見叫妖也心裏一悸。

她清楚地明白這點。

這人、這世，全變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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